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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訓練館內,一束清冷的追光燈沉默的打在冰麵。
冰麵中心是一個身形瘦削但肌肉線條分明的男子。
他雙手用力地撐著冰麵,手臂微微顫抖,企圖艱難的爬起,卻再次摔向了冰麵。
原本安靜的訓練館,此刻升騰起一陣嘈雜鼎沸的喊聲。
“工作人員,快!快上去!”
“醫生!醫生!”
場邊著一身藍色工作服的周漫漫,已經看傻了,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樣定定站在那裡。
十五年前的畫麵,如同昨日發生的一般在周漫漫眼前呼嘯而過。
她直直的盯著冰麵上的男子,人影變得恍惚。
“爸爸!媽媽!”
腳腕處斷裂帶來的疼痛,讓5歲的周漫漫漂亮的臉蛋兒上佈滿了痛苦。
恍惚間,周漫漫很想衝上去,抱起那個嬌小無助的小女孩。
但是,地麵彷彿伸出一個魔掌,死死的抓住她的腳腕。
她似乎能感受到,腳腕傳來的陣陣痛感是那麼真實。
這麼多年了,明明已經不痛了呀。
“還愣著乾什麼!快來幫忙!”
耳邊沸騰的聲音瞬間又變得清晰起來。
周漫漫眼前那個正坐在冰麵哭泣著四處張望的小女孩,模糊著消失不見,變成了那個如同被揉碎了一般的男子。
剛纔腳腕間若有似無的痛感也隨之消失。
正當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就被人群推搡著來到冰麵中心。
周漫漫慌張的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卻瞥見一個身影閃進更衣室。
“你!快去檢查一下頭部!”
身邊的人大手一揮,把周漫漫推向男子頭部的位置。
周漫漫踉蹌著來到男子的麵前,雙膝跪地,伏在他的身側。
無力的悶哼聲,柔弱無力的落在冰麵上,他的雙眼緊閉,痛苦的呻吟聲從唇齒間流出。
眼前的男子,正是白川蒼禾,男子花樣滑冰領域不可多得的天才少年。
參賽以來迅速打破了老將伊萬諾維保持的總分記錄,小小年紀就已經包攬花滑領域各大獎項,多次重新整理花樣滑冰男單的最高分記錄。
今天,是將要在兩年後舉辦的奧運會參賽資格選拔滑。
隻差這枚獎牌,白川蒼禾就能夠成為國內花滑大滿貫的第一人。
此前,白川蒼禾因為右腳關節外側韌帶損傷、腓骨肌腱損傷,上一場積分賽已經出現失誤。
而隊友們把積分咬的非常緊,他在積分榜榜首的領先優勢正在逐漸縮水。
這一次勝出者將獲得高額的積分累計。
這意味著,如果他放棄或者失誤,積分榜榜首位置將會易主。
代表國家參加冬季奧運會男子單人滑的資格也會落入他人囊中。
這是他等待十數年的獎牌,白川蒼禾彆無選擇,隻能忍痛衝擊最後的勝利,保住積分榜榜首的位置。
剛纔的落冰失誤,白川蒼禾腿部嚴重扭曲著落地,左肩直直的摔向冰麵,隨即身體不再受控製,頭重重的砸落在冰麵上。
此刻,錐心的疼痛讓他汗如雨下,豆大的汗珠順著髮絲從他精緻的下頜角流下,一顆一顆落在冰麵,轉瞬間化開消失不見。
原本乾淨利落的頭髮此刻也變得散亂不堪,汗水和血水混雜著纏繞在髮絲。
周漫漫手臂顫抖著去扶他,一顆透紅的冰涼汗珠不小心掉落在她的手背,她的身體如同觸電一般抖動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了白川蒼禾的疼痛。
“白川!白川!”
周漫漫溫柔的聲音中夾雜著些許顫抖,在白川蒼禾的耳朵中蔓延開來。他微微睜開雙眼,清澈的眸子此刻已經被一層霧氣所籠罩,讓周漫漫看不真切。
白川蒼禾終於在撞擊中回過神來,眼前的場景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晰。
“謝……謝謝……,能不能扶我起來……我還冇有完成……”
白川蒼禾蒼白的嘴唇顫抖著,艱難的擠出一句斷斷續續的話。
周漫漫的心被重重的敲擊了一下,眼淚瞬間不受控製的湧了出來,“白川,你先彆動,你的頭,流血了……”
白川蒼禾吃力的抬起手撫了撫額頭,一抹鮮紅刹那間在他的手指尖綻開。
鮮紅刺眼的顏色,如洪水猛獸一般吞噬著周漫漫,她的手不受控製的握了上去。
彷彿是十五年前,媽媽用手緊緊握住周漫漫那般,恐懼中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
原本微閉著雙眼的白川蒼禾忽然睜大了雙眼,眼神複雜的看著麵前這個淚流滿麵的女生。
“白川!”白川蒼禾的教練語氣中透著焦急,“現在感覺哪裡不舒服?”
白川蒼禾的眼神從周漫漫身上移開,越過她看向教練,“止……止疼……”
周圍人紛紛倒抽一口氣,周漫漫訝異的竟然忘記了將手抽出來。
他想乾什麼?!他還要繼續!他是瘋了嗎!
白川蒼禾的教練眉間倏地擰緊,既生氣又心疼,“張醫生,給他打止疼……”
教練最終無奈的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沉重。這孩子總是這麼拚,他也拿他冇辦法。
周圍定定的人群又開始動了起來,跑著去拿止疼藥,指揮著將白川蒼禾扶到場外。
周漫漫趁人不注意,又悄悄把手從白川蒼禾的掌心移開,這次他冇有看她。
周漫漫隨著身邊的工作人員一起把白川蒼禾扶到場邊,腳步匆匆的一群工作人員,又再次圍繞到白川蒼禾身邊,周漫漫識相的退了出來。
“周漫漫!趕緊去檢查一下冰麵!”冰場指導員焦急的喊著,又扭頭跟周圍的人說著什麼,周漫漫冇有聽清。
她望瞭望不遠處被人群包裹著的白川蒼禾,此刻正倚靠著教練癱坐在地上,透過人群縫隙,周漫漫隻看到他的半個側臉,和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臉上的肌肉跳動著,似乎是在咬著牙強忍疼痛。
周漫漫扭過頭,提起冰桶小心翼翼的來到冰麵,彎著腰仔細檢查。
奇怪,冰麵完好無損,並冇有出現可能導致摔倒的冰槽。
可是剛纔白川蒼禾摔倒落冰的動作卻異常詭異,並不像是一個身經百戰的運動員能夠出現的失誤。如果不是冰麵的冰槽卡絆,還能是什麼原因呢?
周漫漫的腦海中還冇有理出什麼思緒,就看到包裹著白川蒼禾的人群很快又散開。
此刻他的頭上纏繞著厚厚的繃帶,隱隱透出絲絲血跡,幾縷淩亂的髮絲散亂在鬢邊,嘴角殘留的血絲還未抹去,卻也無法隱藏他超脫凡塵的美,反而透著一種破碎的美感,在場的人無不暗暗驚歎。
他身體晃動著滑向冰麵中心,有些搖擺不定。那是撞到腦袋的反應,周漫漫心想,白川蒼禾可能暫時失去了平衡。
他在冰麵中心停了下來,低頭垂手,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幾秒鐘過後,白川蒼禾手指輕揚,音樂聲隨即響徹訓練館。
周漫漫緊緊地盯著場上那一襲白衣的少年,手指不自覺的緊張起來。
原本無暇的身軀,此刻已經被鮮紅所沾染,他猶如天鵝揮動翅膀後飄落的一根羽毛,輕盈且柔美,在冰麵旋轉、起舞、飛揚。
隨著音符的流轉變幻,這根輕盈無跡的羽毛奮力旋轉向上飄揚,彷彿想要追趕那隻引頸高飛的天鵝,卻被凜冽的風狠狠地拍下,重重的跌落在冰麵。
它在冰上輕輕翻滾旋轉,重新飄蕩著與風抗爭,這次,還是未能追趕上遠去的天鵝。
一曲結束,白川蒼禾緩緩地跌坐,再也無力起身。
四分多鐘的音樂中,他摔倒了無數次,每一次身體撞擊冰麵的聲音,都狠狠敲在周漫漫心頭。
他費力地撐著身子,指尖婆娑,輕撫著身下的冰麵,然後低頭吻了吻,不知道在喃喃些什麼,似乎這天地間隻有白川蒼禾,他在跟冰對話。
所有的人,早已呆愣在原地,被這絕美的一幕所震撼,甚至忘記了呼吸。教練最先反應過來,扯著張醫生衝到場上檢查白川蒼禾的傷勢。
如雷般的掌聲這纔在寂靜無聲的訓練館響起,雖然在場的人不多,但是大家都毫不吝嗇的拍紅了雙手。
周漫漫忽然笑了,緊緊擰住的心隨著白川蒼禾比賽的結束被緩緩揉開,她抬手抹了抹臉,不知何時已經濕了一片。
此時的白川蒼禾,身體裡最後一絲力量已經被抽乾,再也無力支撐,仿若無骨一般被教練和張醫生攙扶著回到休息室。
周漫漫剛放下的心再一次被揪住,心突突狂跳起來。
千萬不要,千萬不要像自己當年那樣!
周漫漫雙手用力攥住,在身前緊張的攪著,目光卻被休息室關上的門所阻隔。
耳畔響亮的掌聲此時已經停了,變成了窸窸窣窣的討論聲,周漫漫無暇顧及,隻是緊張的大口喘著氣,等待休息室的大門打開。
“趙會長,白川蒼禾阿克塞爾四周跳的動作雖然冇有轉足週數,但是已經近乎完美了!國內冇有任何一個運動員可以有希望做出這個動作!所以分數是不是能夠再考慮一下。”
隻差半周,周漫漫心裡默唸著。剛纔白川蒼禾在受傷打了止疼針的情況下,竟然會選擇挑戰最高難度的阿克塞爾四周跳。
選拔賽前,周漫漫曾在訓練館公開練習時看過白川蒼禾今天自由滑的曲目,她清晰的記得,白川蒼禾整個動作中,並冇有阿克塞爾四周跳。
以他剛纔的狀態,完成三週跳躍已經實屬不易,但是他卻臨時改變動作,增加了最高難度的阿克塞爾四周跳。
他這是在拿命搏這次的成功!
“程會長,你認為呢?”國家花樣滑冰協會會長趙靜敏冇有回答,轉頭看著身旁的人,開口詢問。
裁判員們再次陷入了激烈的爭執討論。
不一會休息室的大門開了,裡麵暗暗的,周漫漫伸長脖子探著腦袋張望,來不及看清裡麪人的情況。
隻見白川蒼禾的教練獨自走出休息室,腳步匆匆來到裁判身邊低聲說著什麼。
周漫漫想側耳努力聽清,但是討論聲被刻意壓低。隨後教練麵色凝重的回到休息室,門又再次被關上。
彷彿是過了一個世紀一般,虛弱的白川蒼禾在教練的攙扶下走出休息室,步履瞞姍的挪著腳步來到其他隊友身邊,靜靜地等待著結果。
趙靜敏走到參賽隊員們麵前,目光在白川蒼禾的身上停留了很久,才移走目光。
“孩子們,你們今天的表現都非常棒。”她語氣停頓,白川蒼禾眸色深沉,死死盯著趙靜敏會長的唇。
“今天自由滑的成績是……”趙靜敏語速緩慢,一一宣讀著隊員們的成績。
白川蒼禾先是一愣,扭頭低聲和教練耳語著,隨後他恍然大悟般的抬起頭,激動地點著頭,眼眶裡的淚水爭先恐後的滴落,肆意親吻著他的臉頰。
終於!
終於!
他以0.1分的微弱優勢,保住了積分榜榜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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