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坊間傳聞,順陽長公主喜怒無常、凶殘荒悖,被太後發落到了金墉城的王南寺靜修。
佛塔後殿,秋後日暉自直欞窗傾瀉而下,籠罩著坐榻。
元煊坐在榻上,半麵臉被曬得滾燙,握著佛經,心下微焦,眼前有浮塵旋繞,模糊了地上站著的女郎模樣。
她在心裡琢磨著眼前這人究竟是誰派來的。
小女郎苦苦蹲守了一天隻為求見自己,端得誠心——誠心到老老實實告訴了她,她的駙馬正癡戀旁人,不顧身份日日糾纏,京中貴族儘人皆知。
在腦子裡盤了一圈京中派係,元煊終於開口,“所以,你來,是特地告訴我,我的駙馬,在京都屢屢關照一位商戶女?外界瘋傳,他想納妾?”
坐榻之下,崔鬆蘿被這一聲壓得並不敢抬頭,來之前醞釀好的話此刻也嚥了回去。
周圍立著這麼多侍女,氛圍森森,她一時實在有些不敢將那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
“是也不是,”她嚥了咽口水,費力道,“小女揣度著,那女子無心為人妾室,駙馬亦無此情……”
元煊聽得微微挑眉,小女郎聲音微顫,不知是嚇得還是不會說謊。
這前頭話裡的意思是駙馬似是與一商戶女勾搭成奸,後頭卻又自相矛盾,替駙馬辯解了起來,難不成是怕自己發怒,怪罪到通報訊息的人身上?
窗外倏然響起另一道聲響。
“順陽長公主便在這佛寺中靜修?看著怪冷清的。”
佛門淨地,女客們說話刻意壓低了聲音,簌簌如枯枝落葉,被風打著卷吹了出去,恰好落入殿中人的耳朵裡。
“可不是,久不在京都,隻怕連自己的駙馬移情彆戀了都不知道。”一人聞絃歌知雅音,很快想到了那樁軼事。
“聽說穆駙馬這些日子,與崔家那位開商鋪的小女郎走得極近?”
“可不是,我還曾親眼見過駙馬替那崔女郎出頭,鬨得滿城風雨,可惜佛寺寂靜閉塞,長公主隻怕冇聽著風聲,要不早提劍進京當街鬨事了。”
窗內的人除卻元煊,齊齊臉色變了,這剛剛還說並非如此呢?外頭就來了實證。
崔鬆蘿心裡一緊,怎麼來得這麼快。
那笑聲泠泠傳了進來,“那個瘋子,隻怕還當自己是個男兒,言行癲狂,哪裡能得穆郎愛重,移情彆戀才正常,要我說,太後早該允了她落髮出家的好。”
“真替穆郎可惜啊。”
女人言辭輕蔑,語調傲然,一旁的貴女也忙附和著。
那些聲音隔了窗子闖進來,元煊側耳凝神,隱約聽出來了,現在說話的是城陽王的長女元舒,很得太後喜歡,因也封了饒安公主,便是皇上親女,也冇她得勢。
殿內侍女已然嚇得跪倒在地,外人言辭中直指的是公主前事,倒像是用駙馬移情彆戀來刻意羞辱長公主的。
今日這一連來了兩撥人,若冇有眼前這個小女郎,公主乍聞如此惡語,隻怕又要怒上心頭,發狂起來。
可駙馬數日前還曾親來佛寺中探望,又勸了公主用藥,侍女們無不豔羨此等深情厚意,誰知今日就聽到了駙馬竟早早移情他人?
元煊目光掃了一圈,發覺崔鬆蘿臉色僵硬得像是風乾的落葉,在貴女們的說話聲中像是被踩了一般,表情慢慢皸裂破碎。
“長公主,她們如此放肆,我出去……”一侍女實在聽不下去外頭人的編排。
“不必。”元煊隨意放下手中的經書,支頤在案上,“等她們展開講講,愛聽。”
誠如她們所說,佛寺清淨,確實好久冇聽到這般的風流韻事了。
雖然這個風流韻事的主人公,是她的丈夫。
元煊聽著外頭的貴女說著穆望那人是如何忍辱負重娶了肆行無禮的自己,如何受苦,又是怎麼邂逅真愛崔小女娘,日久生情,並衝冠一怒為紅顏。
忍不住琢磨穆望一麵把她的麵子踩在了腳底下,日日捧小女孃的場子,一麵還能每十日親來金墉城給自己送藥,做出一副深情姿態,殷切叮囑自己好好喝藥。
這般的左右逢源,腿子冇跑細了麼?
她仔細想了想,隱約記得小時候穆望確實打不過她,下盤不穩,難怪一朝浪起,站不穩的人一個劈叉踏了兩條船。
“等一下,你叫什麼名兒來著。”元煊倏然抬頭看向了榻下被暫時冷落的小女郎。
崔鬆蘿頭更低了,顫顫巍巍半天,咬了咬牙,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姓崔,叫崔鬆蘿。”
殿內跪地的侍女齊齊抬頭,四麵八方的視線全部落到了跟鵪鶉似的小女郎身上。
她剛剛說她姓什麼來著?
剛剛外頭像是故意隔窗羞辱長公主的那群人,說和駙馬有私情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是不是都姓崔來著?
這是崔家人特特上門來辯解,還是……上門來攤牌了?
“嘶,我突然頭痛得厲害。”元煊忽然開口,支頤在案上轉臉兒看向身旁的侍女,眉頭緊蹙,“你們都出去!”
侍女們心中一緊,急忙起身,“走走走,快去給公主取藥。”
公主並不愛喝藥,甚至常常偷倒那苦藥汁子,駙馬殷切叮囑身邊服侍的人好好看著,卻依舊擋不住公主的小性子。
如今乍聞如此誅心之言,當事人挑釁到眼前,公主頭疾發作,還隻能去取駙馬送的藥來壓一壓,也不知公主看了是否會再生怒氣。
元煊抬眼,看見崔鬆蘿不知所措,似乎想要也出去,卻又不知該不該走,跟隻倉皇的鬆鼠一般,支著的胳膊往下放,腕上的佛珠嘩啦啦落到案上,指節輕釦桌麵,“你留下來。”
崔鬆蘿悚然一驚,倏然生出一點恐懼來,眼前的人是陰晴不定的瘋子,自己今天不會要交代在這裡吧,早知如此,還不如按著原書劇情走。
元煊確認侍女們都出了門,算著侍女碰到饒安公主的時間,晾了一會兒,眼見小女郎的裙襬都抖摟起來,方纔森森開口,“你就是和穆望有糾纏的那位?對嗎?”
崔鬆蘿隻覺得頭皮發麻,後背如同針紮,訥訥半晌,“是,長公主明鑒,小女絕無此心!”
元煊卻低笑起來,打算在饒安公主來之前先處理了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女郎。
“這麼怕我還敢來,是想要見一見你未來的主母,求一個正經侍妾身份。還是來撇清關係,求一條生路?”
崔鬆蘿聽著這一聲懨懨的問句下越發緊張,她下意識雙手平舉,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小女不敢。”
她將準備的言辭脫口而出,“小女自幼仰慕煊太子殿下,殿下雄才大略,便非男身,卻有雄心。”
最後一句,她幾乎用儘了全力,擠了出來,“妾惟願長公主殿下,早登大寶!”
崔鬆蘿語畢抬頭,看到上坐的人微微傾身,目光銳利,檻窗切割光斑落在她身上,如同一隻被困在牢籠裡的斑斕猛虎。
————
注:[1]女郎:年輕女子稱謂,魏晉南北朝時期常用,eg.《淳化閣帖》東晉康帝司馬嶽書“陸女郎問誶如此,可籌量之。”
作者預警:本文女主元煊非穿越非重生,女主是政治性動物,會有玩弄人心權術的橋段,非完美女主。除了穿越女還有很多女性的成長會占據一定篇幅,全員事業腦,大量瘋批權競,cp是皇位。
架空曆史,隻參考部份製度和時代背景,但不參考曆史人物和進程,參考文獻見作話。
-